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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 Chapter1 (1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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了淡妝,腳步輕快,看見席殊時她的表情略有些凝滯,像是在猶豫要不要打招呼。

她們現在的關系的確尷尬,席殊面無表情地從她身邊走過,腳步不停。

宿舍已經來水了,柳筱筱和孟語桐也已回校。

席殊在換衣服時,柳筱筱突然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問了句:“你們有沒有覺得章玥最近有點奇怪啊?”

孟語桐附和了句:“我還以為就我這麽覺得呢,前幾天我在校外碰見她,她見了我像見了鬼一樣,匆匆忙忙地就跑了。”

柳筱筱立馬接道:“我最近半夜醒來常聽到她在偷偷地哭呢。”

“而且……”孟語桐猶豫了下才說,“我聽人說之前看見過她上了一輛名牌車。”

她看向席殊:“你說她會不會……”

今天天涼,席殊換了件薄衛衣穿上,她背對著她們,表情有些微妙但聲音沒什麽起伏:“有什麽事情問問她不就知道了?”

她故意把話說得光明磊落的,柳筱筱和孟語桐聽了後就不再提了。

可紙包不住火,章玥的事情很快就敗露了。

那天下午上人體課,和往常一樣,模特把衣服一脫,擺好了姿勢,教授說了幾句之後就讓他們自行作業了。全班人都專心致志地投入繪畫中,誰料課才至半途,突然有人撞門闖了進來。

為了尊重模特,上人體課時班上的人都會自覺地把門關上把窗簾拉緊,這沒提防有人破門而入所有人一時都沒反應過來。

闖入者是幾個婦人,她們來勢洶洶,見著**的模特皆露出了鄙夷的眼神,嘴裏不客氣地罵著“聚眾淫.亂”“什麽學校啊,還脫光了上課”“簡直敗壞社會風氣”“難怪教出來的學生會給人當小三”……

模特被嚇壞了,抱著衣服難堪地擋著自己的身體。

教授上前呵止那些不請自來者,她們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,叫囂著喊著“章玥”的名字,帶頭的婦人逡巡畫室一周,認出章玥後直接把她撲在了地上,她的幾個姐妹見著了立刻蜂擁而上,一股腦沖上去對著章玥拳打腳踢毫不留情。

“小三”“賤人”“狐貍精”“婊.子”之類的詈罵之語不絕於耳,班上的人都嚇呆了,席殊吼著推開她們讓她們住手,可她勢單力薄反被推了個踉蹌。

畫室的動靜驚動了其它畫室的人,漸漸的,越來越多的人圍在了油畫畫室門口,而章玥也慢慢地失去了反抗的力量。

顏料灑了一地,五彩斑斕。

這場鬧劇最後以保安的制止為逗號,人群作鳥獸散,徒留下一地的狼藉和陣陣唏噓。

那天之後章玥就請了病假一直呆在宿舍裏不出門,她在虞城市裏沒有親人,那幾天都是席殊照顧的她,給她帶飯幫她上藥,她身上新傷加舊傷簡直讓人不忍卒視,席殊給她抹藥時她還開玩笑說他們這對夫妻真般配,都喜歡動手,聽人慘叫。

席殊聽了心裏難受。

她不出門但擋不住風言風語傳到她的耳朵裏,油畫系第一名給人當小三,這事又能當好一陣子的下飯菜,網上好多人還借題發揮抨擊起了美院,說這個學校向來管理不嚴風氣不足,搞藝術的都下流下賤,去年還有學生的性.愛視頻流出,現在又有學生壞人家庭給人當小三。學校裏的人自然氣不過,覺得外面的人一竿子打翻一船人,自己無辜被殃及。

章玥一時裏外不是人,就連在宿舍,柳筱筱和孟語桐都有意識地遠離她,她們更是勸席殊別和她走太近,免得被攻擊。

這件事給學校帶來了不良影響,輔導員找章玥談過一次話,那晚回來她面色灰敗如遭雷殛。在外界輿論的施壓下,校領導為了維護學校的名譽打算勸退她,她一心熱愛油畫,這個懲罰於她而言無異於是判了死刑。

席殊知道章玥一旦離開美院,她的人生就真的完了。

她第一時間想到的人就是沈恪。

她已經很久沒和他聯系過了,忽的想起好像恍如隔世一般,如果可以她希望隔世不會再和他有任何的糾纏,可今生他們之間的聯系好像怎麽斬都斬不斷,把他們困在一起的不是金線銀線而是蛛絲,他們落入了一張網中。

席殊找到了沈恪的微信,她把之前和他的聊天記錄全刪了,此時盯著空白的界面她竟不知道該怎麽主動開口。

再不聯系的話是她說的,現在她又要出爾反爾,連她自己都瞧不起自己。

但章玥的事不能拖,席殊沒猶豫多久,咬咬牙直接給他打了電話。

“小殊?”沈恪接通電話時語氣還有些驚訝。

久違地聽到他的聲音席殊恍了下神,她掐著手心,開門見山就說:“幫我一個忙。”

“好。”沈恪沒有任何猶豫。



有了沈恪的介入,章玥的事就好辦多了,學校撤銷了退學的處置,只給她記了個處分,只要在大四前把這個處分銷掉,她仍可順利畢業。

可章玥卻反而更失魂落魄了。

她人雖留在了美院,可美院好像已無她的容身之處,出了門到處都是異樣的眼神,關上門網上是鋪天蓋地的咒罵聲,或許對她這個人的抨擊倒可忍受,可那些人把她的畫批得一無是處,學院優秀學生展上有她的好幾幅畫作,無一幸免都遭到了惡意的毀壞。

她即原罪,和她有關的一切都是錯的,他們說她的畫看起來好淫.蕩。

畫家的心在滴血,那都是她的摯愛,是她燃燒的生命啊。

章玥出事那天是個陰天,戲劇般的天氣配上戲劇般的情節,她“雷雨”(註)般荒謬的人生就此落幕了。

那天下午,畫室裏照常坐滿了趕作業的人,章玥也去了,她畫得很入迷,班上人被電閃雷鳴嚇到時她恍若未聞,癡癡怔怔的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,她的眼裏只有畫,那是她的全部。

傍晚時席殊覺得室內很悶,就和齊天一起去走廊上點了支煙,透口氣再回來時她發現章玥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。

路過她的位置時,席殊瞄了眼她的畫,然後兩只腳就被釘在了原地。

她畫的是一幅自畫像,眼卻已不是她的眼,嘴也不是她的嘴,她被扭曲了。

席殊大駭,轉身往外奔去,才出門眼前就快速地墜下了一個黑影。

“砰”的一聲,一樓有人開始尖叫,雨下得更大了,世界安靜了。



暴雨天沈恪親自送周森回校,兩人一人一把傘,他還未把人送到寢室樓就聽路上的人說前面有人跳樓自殺了,好像是油畫系大二的一個女生。

他心頭莫名一跳,竟有些害怕,遂加快了腳步往前走。

在教學樓下,在傾盆的大雨中,他看到了她伶仃的背影,蕭瑟地站在雨中,無依無靠。這一幕刺痛了他的心,他也顧不上許多,向來持重的人竟然撒開腿毫無形象地跑了過去。

現場來了很多警察,他們拉起了警戒線,還有好些學生撐著傘在外面探頭看著,切切察察。

席殊失神般怔怔地站在外圍,直到澆淋在頭頂的暴雨停下,她才機械性地擡頭,看到沈恪的那一秒她的眼眸微動,好像被人按下了開關,所有情緒如潮水湧起頓時將她淹沒。

她如失群孤雁般忍不住撲到他的懷中,抱著他大哭出聲,哭聲和著雨聲像是一闕哀歌,令聞者斷腸。

沈恪擡起一只手撫上她的後背把她緊緊地抱在懷中,她的淚水把他的胸口燙熱了。

席殊哭得難以自抑。

半小時前還活生生的一個人轉眼間就成了一淌模糊的血肉,她現在站著的地方流著的都是章玥的血液,是她消逝的生命。

就在昨晚,她們還一起在陽臺上聊了天,章玥問她相信什麽會永存,她說罪惡,章玥沈默了好久說,她相信悲傷會永存。(註)

她又問她是不是很愛沈恪,她沒有回答,她不知道怎麽回答。章玥沒要她的答案,她只是悲傷地告誡她:席殊,你一定要藏好了,他們會把你撕碎的。

他人即地獄。(註)

人類啊,千萬不要犯錯,神明會降臨。

Chapter 27

章玥的死訊很快就在校內傳遍了,所有人大為吃驚,輿論風向頓時就變了,一片惋惜之聲響起,先前那些咄咄逼人的人皆緘口不言,好像怕被冠上一個“殺人兇手”之名。

警方很快就將屍體移走了,教學樓下的血漬都被暴雨沖刷幹凈,又隨著雨水流向四處,那一天的美院是紅色的,籠罩在一股濃厚的血腥味之中。

席殊失魂般回到宿舍後,麻木地洗了澡換了衣服,然後蒙上被子誰也不理。

柳筱筱和孟語桐都哭了,她們心裏很愧疚,也不太敢面對席殊,這幾天她們對章玥多有冷漠,她自殺的消息簡直把她們嚇住了,宿舍裏她的床位還在,東西也都好好地擺在位置上,連她早上換下的衣服都還搭在椅背上,一切景象都昭示著她只是出了個門而已,可現在她卻永遠都回不來了。

晚上宿舍裏靜悄悄的,柳筱筱和孟語桐各自沈默著抹淚,席殊不知是醒著還是夢魘了,她在嗚咽,抽泣聲裏滿是痛苦。

她放在桌上的手機在不停地震動著,席殊似是未聞,一直沒從床上下來。

最後還是柳筱筱起身走到她的位置上喊了她兩聲,席殊都沒應,她仍低低地抽泣著。

電話是沈恪打的,他本想帶她離校的,可她不願意,他把人送回宿舍後就一直等在樓下,直到八點鐘的光景,雨勢停了,他不放心才給她打了電話,電話一直無人接聽,他一顆心懸著實在落不到地上。

他於是又給她的室友打去電話,席殊剛上大一時,為了防止她在學校發生意外聯系不上人,他就預先存了柳筱筱她們的號碼。

電話打給柳筱筱,她很快就接聽了,沈恪詢問席殊的情況,她不太確定地說她好像睡著了,又說她在哭,他忖了幾秒就麻煩她下來幫她開個門,他想上去看看她。

柳筱筱沒拒絕,沈恪跟著她上了樓,他在席殊床位那兒喊她,她沒應,他也不多猶豫,直接爬上床去看她,她裹著被子嘴唇蒼白兩頰通紅,眉間擰著個結在難受地哼哼著,他用手往她額頭上一碰,果然燒得厲害。

人病成這樣,他自然不會再讓她留在宿舍。

沈恪給席殊套了件羽絨服外套把人裹得嚴嚴實實的,然後背著她下了床離開了宿舍。

他的車在院門口那兒停著,他背著她平穩地走在道上,一路上席殊都很乖巧,雙手摟著沈恪的脖子,腦袋擱在他的肩上,灼熱的呼吸熨燙著他的皮膚,激起一陣陣靈魂的顫栗。

這不是他第一次背著她走。

她十二歲時,常在舊畫室裏看漫畫看到睡著,他會把個頭還小的她背回去,那時她還是個孩子,胸脯平坦四肢細瘦,沒點兒重量。

她十七歲時有一回吳曉星帶她一起去爬山,她半路貪玩不小心崴了腳,是他把她從山頂上背下來的,那時她已是個少女,身體開始發育,胳膊上腿上都長了肉,怪沈的。

現在呢,她已經是個女人了。

時間過得真快。



席殊做了個夢,夢境有點兒真實,冷一陣熱一陣的。

她夢見了沈恪,他摩挲著她的臉滿眼溫柔地看著她,她貪婪地抓住了他的手,不舍地依偎了過去,她摟著他親吻著他,她覺得自己渾身都在燃燒,把自己和他身上的衣服都燒沒了,他被上帝親吻過的手在她身上勾勒著極美的線條,他好像拿著畫筆在她身上作畫,挫、拍、揉、線、塗……這些技法讓她難受得顫栗呻.吟,她忍不住喊他“大哥哥”,這是他們之間的秘密,他好像在她身體裏……

道德要她清醒,**要她沈淪,世界要他們毀滅。

席殊倏地睜開眼,腦袋還沒反應過來她就不可抑止地一陣咳嗽,每喘一口氣喉嚨就同刀割一般難受,她咳得一陣眩暈,遂撐著坐起身深吸了一口氣,這才發現自己不是睡在宿舍床上。

她低頭看了眼自己,身上還穿著昨晚洗完澡換上的衣服。

昨晚發生了什麽事她一點記憶都沒有,不知道沈恪什麽時候把她轉移過來的,睡在他的床上難怪會做那麽無恥的夢。

“醒了?”沈恪從外面走進來。

席殊抿著嘴沈著眼看著他。

“你昨晚發燒,我把你接過來了。”他把杯子遞過去,“先喝點溫水。”

席殊目光下移,落到他手中的玻璃杯上,她面無表情地接過,低頭抿了兩口水潤了潤嗓。

沈恪端詳著她的表情,想擡手試試她的體溫又怕她不樂意,只好出聲詢問道:“昨晚餵你吃了退燒藥,現在還覺得難受嗎?”

席殊剛看到他的眼睛發紅,眼底有兩抹烏青,想來昨晚他守了她一晚上,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說夢話,如果她不小心把夢境中的話說了出來那真是罪該萬死。

她不回答,沈恪就想伸手試一試,他的手還沒碰上她的額頭她立刻往後一躲,皺著眉有點不高興:“我沒事了。”

她的聲音嘎啞,鼻音很重,看來重感冒是逃不了了。

沈恪輕嘆一聲,溫聲道:“給你準備了新的牙刷和毛巾,洗漱完下來吃飯。”

他看著她:“聽到了嗎?”

“哦。”席殊頭也不擡。

待沈恪出去後,席殊掀開被子下床,可能因為燒剛退她渾身沒什麽力氣,下地走路的時候小腿都在打顫。

屋子裏開了暖氣很暖和,她跣足走向浴室,關上門後對著鏡子撩起自己的衣服,視線從脖子、胸、肚子、小腹一一掃下去,除了腰上有兩抹紅痕,應該是被褲子給勒的,其餘地方沒什麽痕跡。

是夢。

席殊拉下衣服,看著鏡中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實在厭惡,又思及自己這幅模樣被他看見了更是懊恨,好像她沒了他過得有多糟糕一樣。

她悶著氣洗漱完從臥室裏出來,鼻涕堵得她腦袋缺氧渾渾噩噩的,本是要下樓回過神時兩只腳卻一上一下地踩在了通往三樓的臺階上。

她楞怔片刻,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迅速從上面躥下來,然後呆站在原地。

沈恪見她遲遲沒下樓就上樓看了眼,見她木塑般僵立在那兒,心下明了卻不點破,只是輕聲朝她道:“下來吃早飯。”

沈恪熬了粥,席殊坐上桌時有些恍惚。

“喝了粥,把藥吃了。”沈恪在她手邊放了藥片和一杯溫水。

玻璃杯在燈光的照射下一覽無餘,席殊撇了下嘴沒說什麽。

沈恪在她對面坐下,看著她低頭喝粥,睫毛忽閃,然後眼瞼往上掀開,一雙深淵似的眼睛就望了過來。

“瘦了。”他說。

席殊皺眉。

這話真像是長輩說的,每回她回家吳曉月都這麽說。

席殊勉強喝了小半碗粥,在沈恪的註視下又閉著眼把藥給吃了。

她放下杯子,視線平鋪過去,啞著聲音說:“我要回校。”

沈恪搖了下頭:“我送你回家,你媽媽很擔心你。”

學校發生這麽大的事,吳曉月不可能不知情,但席殊現在並不想回家去面對他們,她冷著臉無聲抗拒著。

“或者留在這兒休養。”沈恪緩道,“學校那邊我已經幫你請過假了。”

他這是在逼她,席殊氣得一陣咳嗽,這倒又給了沈恪勸話的機會:“你燒才退,這幾天還是要有人照顧著。”

席殊咳紅了眼瞪著他,他的表情雖淡淡的,但她了解他,他不是沒脾氣的人。

現在他給她兩個選擇,要麽留在別墅裏由他照顧,要麽回家聽吳曉月耳提面命。

席殊冷著聲說:“我可以去我男朋友那兒。”

沈恪聞言看著她沈默片刻,過後站起身道:“我送你過去。”

席殊著實楞了下,還未待她說什麽,沈恪已經離開餐桌往樓梯那兒走了。

沈恪換了衣服下來,看到客廳和茶室那兒都沒人,轉身就看到畫室裏一個單薄的身影,她正盯著一幅畫看著,身子動也不動。

荷馬史詩中阿喀琉斯被認為是一個英雄,他的母親忒提斯為使他和自己一樣不朽,在他出生時便倒提著他將其浸入冥河中,他全身上下刀槍不入,唯有被忒提斯捏住的腳踵沒浸到冥河水,後來在特洛伊戰爭中,他被射中腳踵而死。

這幅畫畫的就是阿喀琉斯之死。

席殊認得出來,這不是沈恪的繪畫風格,這幅畫出自他人之手。

沈恪拿著她的外套走近,他掃了眼那幅畫沒有多解釋,只是說:“走吧。”

席殊身子一晃,埋頭徑自走出了畫室。

沈恪又開回了那輛黑色卡宴,這輛車是席殊挑的,她考上美院的那個暑假,他帶她去4S店選車,她給自己挑了一輛MINI,然後又極有興致地陪他去逛了車展,看到那輛卡宴時她隨口說了句還挺適合你的,他於是就買下了這輛車。

沈恪開著車往學院路方向走,車至半路席殊臨時改了主意,讓他把她送回家去。

密雲四合,雲腳壓得很低,燕子剪著尾巴低飛,行道樹枝葉褎褎,汽車一路行駛一路沈默,他們的人無話可說。

車停在了小區樓下,席殊下車後一徑往樓裏走,沈恪沒有跟上來。

回到家,果不其然就遭到了吳曉月的念叨,她拉著她的手左看看右瞅瞅,直囔囔著要帶她去趟醫院仔細檢查檢查。

“媽,我沒事。”席殊實在忍不住打斷道。

吳曉月探了探她的額頭,又摸了摸自己,見她體溫無異這才略微放心,嗔怪道:“昨晚給你打電話你也不接,要不是你小姨丈說你發了燒在他那兒,我都要親自去學校找你了。”

“你啊,這麽大個人了,還不讓人省心。”她頓了下又問,“你小姨丈送你回來的?”

“嗯。”

“他怎麽不上來啊?”

席殊垂眼緘默。

吳曉月嘆口氣,有些不滿:“最近關於他的一些傳聞我都聽說了,唉,我就知道曉星走後這層關系早晚有一天會靠不住,我看他最近對你就不如以前那麽好了,送你回家連個門都不願意進。”

席殊腦袋暈乎乎的,聽吳曉月這麽說只覺得吵得想把耳朵捂上,她有些不耐道:“我又不是他的什麽人,他憑什麽一直對我好啊。”

吳曉月“嘖”了聲,忿忿道:“他明面上好歹還是你小姨丈呢,他受過你小姨的恩惠,現在不能找到了下家就把上家忘得一幹二凈吧,不厚道。”

席殊突然就來了脾氣,不知道怎麽的就想爭執幾句:“他都三十好幾了,小姨走了,他一個正常男人,重新找一個伴為什麽不可以,不然以後他死了遺產都沒人繼承。”

吳曉月沒料到她說得這麽極端,唬了下才“呸呸”兩聲,埋怨地看著自家不懂事的女兒:“胡說什麽……我也不是不讓他找,他真要再娶誰能攔得住啊?這不是他找也不能找一個和你一般大的啊,還是和你一個學校的,這讓別人怎麽看,你在學校不尷尬啊。”

從別墅離開後,席殊就一直覺得胸口不適,像蒙了層布袋悶得慌,此時吳曉月這麽一說她的心口更堵了,她想到了那幅畫,不是周森畫的又能是誰?

他們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,他和她在一起可以從洛可可聊到文藝覆興,從古典主義聊到達達主義,他們的靈魂是相似的,身體肯定是契合的,她和他身世相仿,興趣相投,他們會有很多共鳴,她也許就是他的另一根肋骨,是上帝對他之前人生的一個補償,有了她他就完整了。

席殊驀地一陣目眩神暈,她捶了捶胸口想透過氣來,這一定是重感冒的原因,她也許應該和吳曉月一起去醫院檢查看看,只要找到了病因,對癥下藥,她就不會再這麽難受了。

她不肯承認,她嫉妒得發瘋。

Chapter 28

沈恪解開了安全帶靜靜地坐著,一只手隨意地搭在方向盤上,手指無意識地敲著,也不知道在等什麽。

席殊下車後沒有回頭,他不敢擅自跟上去。

沈恪在車上坐了許久,此時明明是早晨,天卻漸漸暗了,沒過多久,淅淅瀝瀝的小雨就落了下來,人心不在焉時倒分不清這是晨雨還是夜雨。

雨水啪啪答答地拍打在車身上,沈恪回神,這才悟了過來,他在等雨。

他再次往車窗外看去,片刻後低嘆一聲,重新系上了安全帶,啟動了車子掉頭離開。

沈恪把車駛回了別墅,大老遠就看到別墅門外有人撐著一把藍傘站在雨中,那點藍在雨霧中顯得更憂郁了。

他打開別墅大門,將車駛近,最後堪堪停在門外,降下車窗。

周森見到沈恪時雙眼一亮,緊了兩步走到車邊,把傘面擡高微微彎腰露出笑顏:“沈老師。”

沈恪頷首示意她進去,他自己則花了點時間把車停進了車庫。

周森一直等在門廳那兒,等沈恪進了別墅她才隨著他一起往裏走。

沈恪微微回頭問她:“等很久了嗎?怎麽不給我打電話?”

周森淺淺地露出一個笑:“也沒等很久,我想你可能有事出門了,就打算等一會兒,你剛才要是沒回來我也打算走了。”

沈恪垂下目光,她穿著淺色的長裙,裙擺已被雨水濺濕,想來在雨中站的時間不短。

等人的心情他是懂的,落空的感覺他也深有體會。

周森沒察覺到沈恪的情緒變化,跟在他身後去了畫室,見他站定在自己畫的那幅畫前仔細地端視著,心裏頭又忐忑又期待,還隱隱有些竊喜雀躍。

沈恪看著畫遲遲不發言,周森難免不安,遂小心翼翼地詢問了句:“沈老師,這幅畫……畫得不好嗎?”

沈恪輕輕搖了下頭:“畫得很好。”

周森松口氣,又聽他說:“昨天你問我有沒有不願意讓人知道的軟肋,我沒有回答你,你現在還想知道嗎?”

周森聞言心臟怦怦直跳,有些受寵若驚又忍不住心花微綻,她擡眼望著沈恪,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。

沈恪的目光又落回到了畫上,阿喀琉斯的腳踵上插著一支箭矢,他的表情痛苦不堪,眼神不可置信又萬般絕望。

“我們走吧。”沈恪微不可聞地低嘆,如果畫上的阿喀琉斯能出聲,他此刻大概也會發出這樣的一聲嘆息,不甘又無力,“我帶你去看看我的‘阿喀琉斯之踵’。”



沈恪換了車出門,一輛白色奔馳轎跑,這幾個月來他無論去哪兒見什麽人基本上開的就是這輛車,所有人都以為他開膩了那輛卡宴,可就在剛剛周森還見著他開著它從外面歸來。

她從沒坐過那輛車,雖然沈恪沒透露過,但她隱約能猜出來,這輛車對他來說應該有特殊的意義。

周森偷眼瞄了下正專心開車的沈恪,平時他就算駕駛時都會和她聊上幾句話,關於油畫或是詢問她母親的情況,但今天他一句話都沒說。

她從沒見過他情緒不佳的模樣,大多時候他都是溫文爾雅待人有禮鮮少將情緒外露的,有時他會恍神,比如他們聊到克裏姆特,聊到席勒時,她猜他或許對分離派有特別的感情,這倒讓她略感詫異,因為在她認為,沈恪的繪畫風格不是十九世紀的。

周森往車窗外看,外面雨下大了,世界消失在雨幕中,她還不知道他會帶她去哪兒,他不願示人的弱點又是什麽,她覺得自己此時的心情比等待聯考成績還緊張還期待,甚至有些激動,她多情地想他願意把自己的“阿喀琉斯之踵”告訴她是不是意味著她對他而言還是有點特別的?

以前沈恪是高高在上不可褻瀆的畫壇巨擘,雖然這段時間他們時常見面,他待她比如沐春風更暖幾分,但她還是不了解他,反而因為幾個月的相處,她更覺得他像個不可捉摸的謎團,迷人得令人想一探究竟。

這段時間外界關於他們之間的傳言她都聽說了,有些人的話說得極其尖酸刻薄,她和沈恪是不正常的男女關系這好似已經是個定論了,舍友都羨慕她抱上了大腿,她的名字居然和沈恪掛上了鉤並為人所議論,這在以前她是想也不敢想的。

傳言說的人多了,周森自己都忍不住要心懷期待起來,但沈恪對她從未有過越禮的舉動,他待她彬彬有禮,就像對一個頗為讚賞的後輩晚生那樣,和藹有餘而親近不足。他們一起去看展,在作品前漫談藝術,他會給她的畫作提供恰到好處的意見,他帶她出席拍賣會,讓她了解油畫的拍賣市場,而他唯一有些暧昧的舉動就只是會去學院接送她,甚至會親自把她送到寢室樓。

他是個極好的前輩,同時又是個極好的男人,周森知道自己有了僭越的想法,這不應該,但她控制不住。

淫雨霏霏,紛紛灑灑,這種天氣人心也容易在風雨中飄搖。

沈恪在老民街附近找了個停車位,停好車後他和周森一人撐著一把傘往街衢裏走,下雨天街道上並沒有幾個人,平日裏的熱鬧被雨水一澆都淡去了。

雨不算大,纏纏綿綿的極盡繾綣。

他們並肩走著,沈恪突然問道:“你媽媽的身體恢覆得怎麽樣?。”

“很好。”周森轉過頭看向他,綻開笑說,“多虧了您,不然我……還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籌到手術費用。”

她的語氣又真摯起來:“沈老師,這筆錢我以後會還你的。”

沈恪淡淡一笑:“這是你應得的報酬。”

“嗯?”周森莫名。

“你是個好助手,對顏色感知度很高,有你幫忙調色我省了不少功夫。”

周森慌忙道:“能做您的助手是我的榮幸,我也學到了很多……這筆錢,我不能白要。”

她說得很堅決,幫沈恪打下手是她自願的,她並不想把這當成是一筆交易,毫無情味。

沈恪看向她:“這段時間辛苦你了。”

“不辛苦的,我也沒做什麽。”周森心頭惴惴,他說的這幾句話都不太尋常。

“你幫了我很多。”沈恪溫聲說。

多虧了她,運氣好的話,他偶爾還能看上席殊一眼。

昨天也是,如若不是因為送周森回校,他根本沒辦法及時出現在她身邊擁她入懷。

一整個晚上,他都心有餘悸,他不敢想如果從天臺上跳下來的人是席殊那他會怎麽樣,只要想到這個可能性他都難以接受,他不能讓她走到這步。

寒風裹挾著雨絲撲面而來,隔著雨聲,沈恪平述道:“你很有天賦,以後好好學,可以成為一個畫家就別只甘於當一個畫匠,我看好你。”

周森著實懵了。

沈恪這話的意思竟像是在道別,她還沒來得及接話,就見他站定,目光直直地看著一家小店。

下雨天人少了生意自然就少,老民街裏好幾家店鋪都閉門不做生意了,就算那些開張的鋪面也都慘慘淡淡的,唯有他們眼前這家“二元店”還積極營業著,電子喇叭嘎著音一直重覆招徠著顧客。

周森怎麽也沒想到沈恪會帶她來這種小店,她站在店外尚還楞怔的時候,沈恪已經收傘進了店內。

她忙跟上去,把傘收了放在店門口。

這種批發店沒什麽特色,什麽東西都賣,鍋碗瓢盆、陶瓷茶具、廚房用品、文具筆墨……貨架上擺著的商品又雜又亂,質量堪憂。

沈恪站在一個貨架前,神色落寞,眼神寂寥。

周森的目光在店內逡巡一周後實在不解,但她看沈恪似是沈湎在回憶中,一時不敢打擾。

良久,他突然開口說:“我有一個心愛的人。”

周森心頭一跳,驚詫地看著他。

沈恪平敘道:“我是為了她才想離婚的。”

他這句話如平地驚雷,嚇得周森都說不出話來。

她腦子裏千頭萬緒一齊湧起,又纏成了一個結,以前聽過的傳聞好似又響在了耳畔,驚得她不由得打起了哆嗦,明明裙擺早已濕透,但她此刻方才覺得冷。

如果沈恪說的是真的,那麽吳曉星死前說的話也是真的,他……真的愛上了另一個女人?

店內開著白熾燈,照得人一臉慘白。

沈恪回頭見周森似是被嚇住,無奈地苦笑:“對不起,我不是你以為的君子。”

周森無意識地擡起一只手搓了搓自己的胳膊,怔怔地看著沈恪,他神色肅然,並不是在開玩笑,他也不是會說玩笑話的人。

“你……”聲音嘎止,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,楞了半晌後她才訥訥地問,“她是……”

她不敢問出來,她怕答案是她不能承受的。

沈恪嘆也似的接下她的話:“她就是我的‘阿喀琉斯之踵’。”

外面吹進來了一陣寒風,周森不禁打了個寒顫,她望著他的臉,一瞬間好像看到了自己畫的那幅畫,他的表情就是阿喀琉斯瀕死前的表情。

她怔道:“你一定很愛她。”

周森有些站不住,她輕輕地倚在一旁的貨架上。

他瞞得這麽嚴實,這麽多年竟然沒人探出她的存在,她顫著聲兒問:“你們現在還在一起嗎?”

沈恪搖頭:“我和她很早之前就分開了。”

“那這裏……”

“是我和她分開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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